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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跑路第六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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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跑路第六十天

寅時, 寒深露重,寒風掠過枝頭,一片沈寂中, 唯有窗欞間透出微弱的燈火。

聞初堯看完了信, 指節有一搭沒一搭地輕點著桌案。

京城那邊林曄寄來的, 言及有些官員恐生了異心,若硬要說, 其實也並非是異心, 無非是一開始裝乖的狐貍, 如今尾巴藏不住了。

自他登基以來, 景順帝便跟徹底拋下了什麽顧忌一般,整日整日沈迷於求仙問道, 若是先前還是稍稍收斂了三分,那如今則是全然忘我了。

像是……知曉自己時日無多, 有股走火入魔的瘋魔勁兒。

也因此, 這些大臣們無論心裏怎麽想的, 在聞初堯剛剛登上帝位時, 表現得都還尚好,不知內情的人瞧著,還會覺得朝堂上下同氣連枝,比之從前煥然一新。

紙張被火苗舔舐殆盡, 燃燒在幽幽燭火中。

聞初堯回神, 目光盯著桌案某處,神情冷凝, 徐徐輕嘆了口氣。

他久不在京城, 底下的人難免會有些別的想法。

皇家子嗣眾多,那些早就被封了封地外派出去的皇子不算, 養在宮中尚未成家的便也有三四個。

如此耽誤在江州,的確不是長久之策。

他畢竟不是景順帝,哪怕想要荒唐行事時,還能有他這個太子監國。

思及此,男人臉上的疲憊更深了幾分。

他忍不住想到了他和柳殊的這個孩子,若是個男孩,那他來日不知有沒有這樣的機會。

聞初堯緩緩起身,思索幾息,到底還是吩咐了下去,“後日一早,啟程…回京。”

但在那之前……

他到底還是想再看看她。

哪怕從此之後,再也不能相見。

……

因著單獨有話想同柳殊聊聊,也或許是想最後問些什麽,故而今日,聞初堯是一個人來的。就連每每跟在他身邊的陳釗,也是駕著馬車找了個僻靜地方侯在外頭。

一夜未眠,他本以為自己精神頭會不大好,可事實上,一想到要見到柳殊,連那股倦意都被無形中沖散了些許,剩下的,只有無盡的緊張。

右眼皮止不住地跳,故而,沒等到明日,他便急匆匆地尋了個借口趕來了。

和預想中被攔在門外不同,這次,柳殊反倒是很快便見了他,只話語比上次更加有種要速戰速決的感覺,“你說京城有人發現了是什麽意思?”

不待聞初堯開口,她便繼續道:“陛下,既然有人已經懷疑了,你是不是可以離我遠些。”

聞初堯不來江州,不整日整日沒事找事地來她這附近,哪個京城的官員會閑的沒事關註一個已經“逝去”的宮妃。

這些苦楚,說到底不都是拜他所賜?

聞初堯本來是想來表達歉意,順道彌補的,如此被堵了一遭,一時半刻,臉上少見的出現幾絲無措。

這些利弊,柳殊不說,他自然也心知肚明。

室內詭異地變得沈默起來,聞初堯垂下眼睫,試圖緩和一二。

不知何時起,柳殊面前,他越發有幾分不善言辭,像是怕說錯了話,便會帶來什麽不可抑制的後果似的,每每開口,都得斟酌再斟酌,“我……並非是這個意思。”

“京城的那些不長眼的,我會處理好的。”他的語氣有些沈,態度也顯得格外卑微,拼命搖尾,乞求著,“我保證,他們定不會打擾到你的。”

“我……”

正想著如何解釋,空氣中卻忽地傳來兩道“篤篤”聲,兩支箭羽驟然從窗外射來。

兩人之間隔著幾步的距離,但幾乎是立刻,聞初堯便反應過來,把人送至了另一側,自己則陡然伸手,順勢借力將另一只箭折斷。

一箭落空,一箭被折,剩餘的殘羽落在兩人腳邊,空氣中漸漸顯現出幾絲肅殺氣息。

霎時間,柳殊也好似意識到了什麽,臉色難看,擡眼去瞧聞初堯。

還不等她開口,不知哪個方位,又有一箭無聲無息飛出,刷然破開屋外攔路的冷風枯枝,如一陣更強大的颶風,飛越至屋內。

而目標,正直直指向了柳殊。

可下一刻,她只覺得箭尾處噴灑出一股類似陌生的氣息,細碎的紅色液體,噴在她的側臉。

一切不過剎那間,她下意識擡眸望去——

眼簾深處已被一大片紅意所覆,那是血。

聞初堯擋在她的身前,鮮紅的血液,從他的肩胛骨處噴灑而出,從這個方向,若是再近幾分,那便是……她的頸脖。

兩人之間的距離時隔許久再次靠得如此近,近到男人臉龐上緊張又擔心的情緒,她也能輕而易舉地迅速捕捉。

聞初堯的胸口隨著他艱難的呼吸,起伏不定,男人額間的汗珠滾落,想來是極疼,可偏偏他一聲疼也沒喊,哪怕劇痛。

還不等柳殊反應過來,他下意識便想拔箭,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按住箭的一端,像是在尋找合適的位置和力道。

但下一瞬,男人的面色陡然變得難看了起來,呼吸開始變得更加急促。

室內僅有他們兩人,即使對方刻意忍著,柳殊也能一下子察覺到。

她的呼吸亂了兩瞬,試著用有些顫抖的手去幫他止住鮮血,然而這個想法不過一瞬,便被她極快地止住了。

接連兩三次都未能得手,那批暗殺的人應當已經慌不擇路地走了。

似乎是為了驗證她的猜想,也或是為了安撫,聞初堯斷斷續續道:“陳釗已經帶人去追了……別怕。”

“禦醫…待會兒便來。”

“好。”柳殊瞥了眼他的表情,恍然間,只覺得這人的臉色更差了幾分。

聞初堯的嘴唇被他咬的發白,明明兩人之間的距離隔的很近,他也只是逼自己定在原地,像是用另一只手在找發力點,不想將重量壓在柳殊身上,一動也不動連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男人逐漸變粗的呼吸聲縈繞鼻尖,柳殊有些厭惡地往後挪了挪。

這人替她擋了一箭,她現在把人推開,未免有些……太畜牲了些。

再者,對方的表情怎麽越發……不太對勁兒?

“餵,你——”能不能先離我遠點。

沒等她說完,聞初堯便像是支撐不住了一般,驟然昏了過去。

伴隨著一聲慌亂的開門聲,以及禦醫提著藥箱一路小跑進屋的模樣,一時間,場面頗有些雞飛狗跳。

和聞初堯一起來江州的禦醫姓趙,說起來,還算是柳殊的老熟人。

趙太醫臉上沒表露什麽,心裏瞅見柳殊這張臉,卻是止不住地震驚,“這……”但他也只是一瞥,便趕忙將目光轉到了陛下身上。

開玩笑,不該知道的八卦,不該問的東西他是一句也不會多說的。

如今情況危急,也顧不上他吃驚與否。

但是……陛下給故去太子妃招魂的瘋狂事跡,他也是偶有聽聞的。

趙太醫給聞初堯把著脈,間隙快速地掀起眼皮,瞥了坐在一旁的柳殊兩眼,見她還是安安穩穩地坐在那兒,神情疲憊不知在想些什麽,又瞥了眼中箭昏迷過去的皇帝陛下。

嘖嘖,他就說陛下怎麽會忽地指名,要帶他這麽個無名小卒來江州。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還以為陛下來到江州見到人之後,會做出些什麽行為呢……

畢竟那麽不計後果地招魂,就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出來的,再有……太子妃頭七那日,那大牢裏的慘叫聲就沒停過。

因著曾幫忙調理過柳殊的身子,也算是在醫術上有些建樹,除了林家那個,同僚中,唯有他能多見上幾次陛下的面了。

陛下這麽看重這位,倒是他預料之外的事情。

新帝瞧著溫溫和和的,那手段可是一點兒也不和煦,專挑死手,這樣的人,竟也舍得這麽忍著…?

不過這忍著忍著,怕是會把自己憋壞了。

“從脈象上看,陛下自…上次之後身體本就受損嚴重,長久地失眠頭疼,近段時間又仍是有些憂思過重,如此日積月累,郁結於心之相,這……可不是個好兆頭。”趙太醫的神情有些嚴肅,凝視著那支淬了毒的箭羽,“二則,這箭羽上抹了劇毒。”

他當機立斷起身,對柳殊行了一禮,“血腥氣重,您懷著身孕,還請稍稍回避一二。”

暗衛在裏頭協助處理傷口,柳殊沒隨著回到前廳,反倒是屏退月蔭,獨自站在院子裏吹風。

寒風拂面,她的精神也不自覺清醒了些。

這頭,毒箭取出,趙太醫檢查完了,坐到一邊提筆唰唰寫了張單子。

一切完成,吹了吹上面的墨跡,轉手將它遞給了旁邊候著的暗衛,“按這個方子煎藥便可,勞煩大人了。”

柳殊被另一個暗衛引著進屋時,見到的便是這麽一副場景——

向來不可一世的帝王靜靜躺在床榻上,眼睫垂落著,連往日隱藏在和煦面具下的那股極強的侵略性似乎都在此刻減弱了不少。

他傷口處的毒素已經被取出來了大半,敷了層特質的藥粉,整個人的臉色比之方才所見,好上不少。

柳殊坐了會兒,見天色將明,便打算離開了。

她職責已盡,再者,這是他自願的,也是……

他欠她的。

床榻上的人面容蒼白,大約是毒素尚未完全清除,面龐上透出一股清灰之色,病怏怏的氣息更重了三分。

須臾,似乎是聽到動靜,不自覺地呢喃了聲。

喚的是她的小名,語氣急促,眉心微微蹙起。

像是在拼命確認什麽,也像是要去抓住什麽東西一般。

柳殊稍稍瞥了眼,見聞初堯半垂著的手指似是微微動了下,嘴唇微張,似乎是想說話,發出一個類似咳嗽的聲音。

她心中一驚,扭頭便想走,誰料下一瞬,竟與一雙有些恍惚的黑眸猛然相撞。

男人似乎是剛從什麽夢魘中醒來,臉上的神情都還有些驚魂未定,素來鎮定自若的人,竟也明晃晃地顯現出幾絲類似於害怕的情緒。

細密的汗珠從他額頭處滲出,似乎光是坐起來這個動作便已經耗費掉了他全部力氣。

見到柳殊還在,聞初堯整個人很明顯地被立刻安撫了下來,哪怕對方是站在門邊,門也被推開了大半。

趙太醫恰好端著藥盞前來,見此情況,心裏更是嘖嘖稱奇。

看來被推開送藥,也不是全然倒黴的,至少能看到這般奇景。

他何德何能!竟能從陛下臉上見到這麽……受傷的表情。

當真是割裂的緊。

他擱下藥盞,隱晦地瞅瞅這個又瞅瞅那個,心裏暗嘆幾聲,便趕忙囑咐了兩句退了出去。

太子妃的脈案記錄他也是瞧過的,胎相穩固,加上她自己素來也算的上小心謹慎,如此,這兒很明顯不需要他再多做什麽。

腳底抹油跑路後,還不忘貼心地把門帶上了。

那碗黑漆漆的藥就那麽擺在桌案上,偌大的桌,顯得有些孤零零的可憐勁兒。

苦津津的藥味升騰至空氣中,光是聞著,柳殊便不由得蹙了蹙眉。

她一聲不吭,轉頭便也想走。

誰知下一刻,便驟然被床榻上的人喊住了,“妘妘——”

病怏怏的語調,像是在提醒著她方才所發生的一切荒謬。

思索兩息,柳殊到底止住了步子,但並未扭頭,只冷淡道:“什麽事?”

聞初堯見狀,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唇。

他更小一些的時候就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幼時也不是沒經歷過與宮女太監毆打扯皮的事情,也因此,他是極其能忍的。

無論是疼,苦,還是感情。

可是這一剎那,他竟然覺得自己的傷口處有些疼。

密密麻麻的陣痛,由心臟處開始滋生蔓延,猶如一根淬了毒的藤蔓,緊緊將他纏繞。滲入身體中,上湧至喉間,跟堵了什麽東西一般,難受得刺人,他停頓了許久,才開口,聲音帶著幾絲啞,“你…有愛過我嗎?”

停了會兒,又補了句,“哪怕一點兒。”

哪怕寫那封家書,真的只是為了穩住他,為了好容易假死脫身。

哪怕是恨他的,恨到想要立刻殺了他。

那些日子,柳殊心中其實也並非一絲觸動也無,否則也不會在聞初堯有些冒犯地闖進來時,對他好言相勸。

也不可能見到他因自己而受了傷便下意識地擔憂與慌張。

柳殊的手指微微蜷了蜷,擡眼與他對視。

她是俗人,帝王的偏愛,自然也是動過心的。

可這份偏愛太覆雜了,她在其中沈沈浮浮,最終卻只被那沼池中的水草拽的生疼,拽的快要喘不過氣,上不來岸。

誠然,那些心動的瞬間,浮動的情愫是騙不了人的,同樣也無法抹去。

但說到底,她的人生,不該只剩下愛。

不該只剩下……

這份痛苦的、叫她輾轉反側的近似於愛的情感。

故而她只是在聞初堯近似於哀求的目光下,往後退了一步,無視對方驟然間泛起紅意的眼眶,平靜地說了句,“抱歉。”

闔著眼,避開了他的目光,“我從未愛過你。”

柳殊的聲音又輕又緩,卻似什麽宣判一般。

他的嘴唇嗡動,想要說些什麽,又什麽也說不出口。

這個問題他早就想問,如今真的得到了答案,心裏反倒更加有幾分不是滋味。

恍惚間,聞初堯甚至以為自己是被投入進了一個熾熱的熔爐,大團的火焰炙烤著他的神經,傷口處早已止住的血液也因此被疼得湧出了更多,到最後只剩麻木。

柳殊大約是有些疑惑,輕笑了聲,反問,“我怎麽會愛上你這樣的人呢?”她說的一字一句,聽著格外清晰。

帶著絲諷意,“畢竟……因為你。”

“我可是差點兒又死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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